曹植敬白：德祖兄，几天不见，想你想得很辛苦，想必你也有相同的感受吧！
我从小就喜欢写文章，迄今为止已经有二十五年了，对当今的作家们，大致可以稍作评论：
当年王粲在荆州文章独步，陈琳在河北纵笔逞才，徐干在青州独享盛名，刘桢在海边激扬文字，应玚在许昌声名鹊起，德祖你在洛阳傲视群雄。这时，人人都说自己拥有惊世之才，写有旷世之作。于是魏王设天网以囊括之，理网绳以收取之，如今，众人都已全部聚集在大魏了。
然而，这几位先生还不能高飞远举，达到最高的境界。就陈琳的才能而论，还不算擅长于辞赋，但他又自夸与司马相如有着相同的创作风格，就如同“画虎不成反似狗”一样。从前我曾写信劝讽他，他反而写文章说我称颂他的作品。古时的钟子期不曾错误地理解乐曲的意蕴，至今人们还称赞他。我之所以不随意赞赏别人，就是因为怕后人讥笑我。
世人的作品，不可能没有缺点，而我很喜欢别人批评我的文章，发现有不完美的地方，便随时加以修正。以前，丁翼曾写过一篇小文章让我帮他润色修饰，我认为自己的才能比不上他，便推辞了。丁翼对我说：“子建何必为此事为难呢？文章写得好，是我得益于别人的润饰，后世的读者有谁知道我的文章是依赖他人而改定的呢？”我常常感叹丁翼的这番通达之言，认为是很好的言论。从前，孔子的一般文章都要经人修改，因而与别人的文辞混杂流行，等到写作《春秋》的时候，子游和子夏这些人都不能在上面增加一句话。除此之外，声称文章没有瑕疵的，我还从来没有见过。
有了南威一样的美貌，才可以评论女人是否贤淑美丽；有龙渊宝剑那样的锋利，才可以谈论斩断切割这样的事情。刘季绪的才华还比不上一般的作者，但他很喜欢诋毁别人的文章，指摘别人的长短。昔日，田巴在稷下诽谤五帝，责备三王，诋毁五霸，一天之内辩倒了上千人，而鲁仲连出面反驳，便使田巴终身闭口，不敢复言。刘季绪的辩才比不上田巴；当今的“鲁仲连”也不难求得，刘季绪能不停止他的言论吗？！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爱好：兰茞荪蕙，芳香四溢，大多数人都喜欢，但是也有像海边追逐臭味之人那样的例外；《咸池》《六茎》这样的乐曲演奏起来，大多数人听了都感到愉快，但墨子却著有反对音乐的《非乐》之论。人们的爱好又怎么可能都一样呢？
现在，我将自己年少之时所写的辞赋送你一份。这些辞赋虽属街谈巷语之类，但一定也有它的可取之处；虽如鄙俗的击辕之歌，但也有符合风、雅的地方。凡夫俗子的言论思想，不应轻易的放过。辞赋是雕虫小技，本来就不足以阐发大的道理，不能够显扬于后世。从前，秧雄只不过是西汉一名卑微的执戟小臣，尚且还说创作辞赋是大丈夫所不屑的事。我虽然德薄才微，但爵位也在藩侯之列，也希望能效力于国家，造福于百姓，建立万世不朽的业绩，流传足以铭刻于金石之上的功勋，岂能只以文学创作为功绩，以辞赋文章见重于当世呢！
如果我的志愿不能实现，我的理论无法施行，那么，我将收集百官记录的史料，辨析时世风俗的得失，勘定仁义的主旨，写成自己的一家之言，虽不敢将其藏于名山，但还是可以把它送给与自己志趣相投的人传阅。撰写这样的著作，不到年老白头之时是完成不了的，又岂是今日所应谈到的呢？我之所以大言不惭的与德祖谈起，是因为世上只有你能理解我。
明日早晨相见，此信难以尽述我对你的思念。曹植敬白。
